我一直以为我的未婚夫君只是一个穷书生。
为了让他能够有足够的盘缠进京赶考,我卖掉了爹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然而,他家境殷实,根本不是什么穷书生。
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考验我是否是个贪图钱财的女子。
1.
“渺渺,先生建议我今年下场试试。“
周彦一身洗到发白的长衫,四五个颜色不一的布丁尤为扎眼。
但更让人挪不开眼的是他璀璨如星的眸子,里面装着对未来的向往。
我的提篮里正好有刚卖掉绣品赚来的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一半要拿去还债,剩一半还得买米,买盐,买油……
更别说,我从早上到现在没有进一粒米、一滴水,干涩的喉咙让我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彦见我迟疑,神色有些失落,“对不起渺渺,都是因为我,拖累你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明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一贯笔挺的身形微微佝偻着,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被生活压弯了脊梁。
我看着他的模样,想说我们现在的积蓄根本无法支持他进京赶考,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周彦虽家境贫寒,但年纪轻轻便已是秀才身,可见他有一颗向上之心,而且一直为此努力。
他的文章我也曾见过,文笔简洁、务实,对于问题往往能一针见血,若能参加科考,必定榜上有名。
他会有光明的未来,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了温饱忙碌奔波。
“你我已然定亲,何来拖累一说。先生可说需要备多少路费?”
“至少准备三百两。”
我顿时眼前一黑。
三百两!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还是让我心头一紧。
现在的我就算把所有东西卖了,也不一定凑得齐五十两,更别说三百两了。
2.
“三百两确实太多了。要不,今年我还是不下场了吧。”
周彦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若,我先停了去书院的事,这样还能省些束修。
或者找个启蒙先生的活计,我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也想早日迎娶你回家,免得你遭人非议。”
启蒙先生?
我想到了我的父亲。
他当年带着我搬来此处,由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便想寻个教书先生的活计。
但能住在镇子上的人,若要让自家孩子读书,首选自然是正规的书院,他哪里抢得到学生。
最后不得已只能住到村子里。
村子里的人家境大多贫苦,束修都出不起,顶多就是给些自家地里的蔬菜、鸡蛋之类的。
教导孩童又费心费神,哪里还有精力去做学问。
爹那时便说,他这辈子大概是没希望了。
可如今,周彦难道也要走父亲的老路吗……
想起父亲临终的遗憾,我浑身一颤,想也没想就拒绝:
“不,你不能停学!”
“可是……”
“没事。我有钱。”
3.
我爹曾置办了两亩薄田,算不上良田,只能说是中等田。
爹爹在世时,尚且还能学着打理,他去世后,我便把田租了出去,每月只收些租金。
得亏爹爹在我幼年时,请了绣娘教导我,如今倒也算有了谋生的手段。
再加上爹爹留下来的积蓄,我一个人活着倒也不算艰苦。
一年前,我被地痞流氓纠缠,恰逢周彦仗义相救,哪知他却因我糟了难,被人打得下不来床。
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又赊了药钱,这才将人救了回来。
像我们这样的穷人最怕生病吃药,周彦因为我不但伤筋动骨一白天,还不得不拿出赶考的路费养身体。
简直是无妄之灾。
但我们也因此结识,他一直宽慰我,希望我不要愧疚。
随着我们逐渐熟悉,我总能从他身上看到爹爹的影子,尤其是他的文章,颇有爹爹的风骨。
所以他请人向我提亲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而他也向我保证,待到他金榜题名,一定会迎娶我过门。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温情,我翻出了一个红木盒子。
里面有地契、田契还有一枚爹爹留给我的玉佩。
在我有记忆起,我就一直和爹爹生活在一起,对于娘亲我没有丝毫记忆。
爹爹也从不提及以前,只后来身体越发不好之后,曾说过玉佩是他同娘的信物。
那时,他病得不轻,整日浑浑噩噩,说的话亦是颠三倒四,让人分不清真伪。
回光返照时,我感觉他像是要告诉我真相,但最后却也只是拉着我的手,“渺渺,爹对你不住,不能看着你出嫁了。这玉佩你自个儿留着傍身,若是、若是……罢了,罢了,你就留着当个念想吧。爹的渺渺,别怕,你带着它,便如同爹爹在身边一样……”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这么多年,每当觉得害怕、迷茫、孤单的时候,我都会把玉佩拿出来握在手里,就好像握着爹爹的手一样。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然入睡。
可现在,我却要将这枚玉佩拿去当了。
“爹~对不起,是女儿没用,守不住您的玉佩。”
我蜷在被窝里哭了许久,哭累了便直接睡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温厚的大手轻轻抚摸我的脑袋,像极了生病的时候,爹爹安慰我的感觉,“渺渺,别怕,爹在。”
4.
翌日,我起了大早赶去当铺。
我不知道这玉佩的价值几何,当铺老板给了五百两死当的价格,我便同意了。
回了家,我将三百两给了周彦。
他惊喜的看着我,眼中仿若盛满了星河,“渺渺,你哪来的银子?”
随后,他神情一变,“你眼睛怎么红了?”
“这些银子你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你不必紧张,这银子……是我当了父亲的遗物……”
我想装得轻松些,却还是难掩心中悲伤,连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颤抖。
周彦明显一愣。
“渺渺……”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底神色复杂,有感动,有愧疚,还有我没来得及读懂的情绪……
我不想让他太过愧疚,毕竟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阿彦,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高中。”
“我也一定会风光娶你进门。”
我闻着他身上皂角的味道,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过了几日,他说要与同僚一起准备谢师宴,也许会晚归。
也是在那天,我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他说自己曾是爹爹的学生,而他之所以找上门来,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在看我受人欺骗了。
他说我素日见到的文章全是出于他之手,根本不是周彦写的;
他说周彦根本不是穷书生,而是首富周家的庶子,被派来这里接管附近的生意;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一不在表明,我被骗了。
末了,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叫我自己寻去,自然能证实他所说非虚。
5.
锦绣楼。
这是城里最贵的酒楼,我听闻光是一桌席面就要上百两,更别说能包下二楼的包厢,更是非富即贵。
即使已经鬼使神差的站在了包厢外,我仍觉得那人莫不是在骗我。
周彦的同僚大多都是寒门子弟,怎么可能来这宴请先生,更别说还要了个包厢。
至于周彦骗我,更是无稽之谈。
毕竟我有什么值得别人欺骗的呢。
就在我觉得自己该是疯了,竟会相信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的话,准备离开时,里面响起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温渺不过是个乐子罢了。”
短短的一句话,我呆立当场。
“周少,这话未免过分了。那绣娘可是为了你,当了自己老爹的遗物?”
“就是。可见那绣娘怕是动了真心了。”
“不过,她怕是不知道这区区五百两,都够不上周少的一只袖子。”
“哈哈哈哈哈哈~周少,你怎么不吭声啊?”
“阿彦,你不会是真动心了吧!”
周彦嗤笑的声音响起,“当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想让少爷我动心,怎么也得拿来万两银子吧。”
话音刚落,周围又是哄堂大笑。
5.
听着里面的一字一句,我只觉得血液倒流,令人窒息。
仅凭声音,我实在无法将里面的人与我印象中那个永远温声细语,谦逊待人的周彦对上。
推开门的前一刻,我还在想这世间那么多人,有一两个声音相似,又恰好姓周的人,能有什么奇怪的呢。
可当我看到周彦的那一刻,我彻底死心了。
明明是和昨日专门等在路边的脸一模一样,可他头顶的玉冠、身上一千两一匹的云锦、右手拇指的玉扳指,无一不昭示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贵公子。
眼前的周彦和我记忆中的周彦似乎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哎哟~这不是周少的小绣娘嘛~”
周彦显然也没想到我会出现,他蓦地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慌张。
“渺渺,你怎么来了?!”
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华服公子也站了起来,巧笑倩兮的说道,“这就是温渺姑娘吧,总听周少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她虽然穿着男装,但那神态、声音明显是个姑娘。
“哎哟,是我的不是了。竟忘了自报家门。我姓王,单名一个怡,这镇子上的胭脂铺子便是我家的,温姑娘若是有需要,自可来寻我。”
坐在背靠大门的公子忍不住开口嘲讽,“得了吧,你家又没有绣坊,她一个小绣娘去胭脂铺子做什么。”
王怡睨了那人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周彦,“只要阿彦开口,这些胭脂算什么,铺子不也是说给就给。”
“这话倒是没错。”
我听着周围恭维的声音,还有周彦习以为常的表情,竟然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虚幻的是我眼前的场景,还是我和周彦过去的一年。
6.
“所以,你不是书生?也并不贫寒,对吗?”
周彦嘴角勾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还有无需掩藏的得意,“我早些年也读过书,考中秀才也是事实,不过读书哪有做生意有意思。我家世代为商,有些家底,至少买下这座城是不成问题的。”
我缓缓低下头,攥紧手指,努力保持平静的询问,“所以,没有母亲离世卖田一说,没有交不起束修,没有同窗排挤,你更不可能进京赶考……”
我的指尖刺进了掌心的软肉,可我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包括一年前,你我的相识亦是假的!”
周彦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想说些什么,却被王怡打断。
“温姑娘,此事还是由我来解释吧。阿彦毕竟家境殷实,遇到的姑娘大多贪恋周家家产,实非良配。这才出此下策,过往种种不过是些考验,还望温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王怡话说的轻松,好似我若是追究起来,便是我的不是了。
周彦显然十分满意,倨傲的看着我,“渺渺,你这一年的表现我十分满意,就算让你当我的正头娘子,也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
我头一次觉得周彦的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
明明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为什么说的好像是我有意接近他一样。
更何况,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从未干过偷鸡摸狗之事,就算爱财又与他何干!
“不错。你应当知晓,以你的身份,哪怕是为妾都不一定进的了我家大门。”
我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他欺骗了我,将我的真心丢在地上任人践踏,竟还摆出一副我高攀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