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喜欢……」我迷迷糊糊地说,「我喜欢花……」
谢珩像是毫无察觉,仍然望着我,嗓音温淡:「你手里攥着什么好东西,怎么进门到现在都没松开过?」 我把紧攥的手摊开,露出里面那枚珠花,低声道:「他们让我给你下毒。」 谢珩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神情淡淡地从我手中接过珠花,在指间把玩两下,然后随意丢到了桌上。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一样。 「小扶桑啊……」 他一点点凑近我,鼻尖碰着鼻尖,温凉的手指扣住我手腕,力道极轻:「不要怕,告诉朕,他们是用什么威胁你的?」 「……他们说,如果我不干,就杀了我爹娘和弟弟。」 谢珩轻笑一声:「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是怎么想的呢? 爹娘待我,自然没有待弟弟好,可他们毕竟养大了我。 娘说,镇上的许多姑娘一出生就被淹死了,他们不仅没有杀我,还给我吃穿,我应该感恩才是。 可是—— 「我其实,也想像弟弟那样,不用干活,还能吃到肉,有新衣服穿……」我小声说,「可是娘说我是姑娘,是赔钱货,不该要求那么多……」 日暮西沉,透过窗棂的光里渐渐染上一抹温暖的金红色。 谢珩动作很轻,一点点挑开我的衣襟,露出肩头还在愈合的伤口。 冰凉和轻微的疼痛一并袭来,我被这种感觉猛然拽进回忆里。 那天下午,弟弟抢了我的砍柴刀,柴火还没劈完,我着急去抢,他就一刀砍在了我肩头。 血流如注。 我痛得叫出声,刚推了他一下,娘就出现了。 她高高扬起手,重重打在我脸上,呵斥道:「小草,那是你弟弟!他才多大一点,能用多少力气,你这赔钱货,怎么这么歹毒的心思啊!」 为了惩罚我对弟弟动手,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 「你要记住这种痛。」茫然间,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道握住我的手,谢珩的嗓音低低响起,「桑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你恨他们,你想杀了他们,也没有错。」 是这样吗? 我几乎迷失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半晌没有说话。 谢珩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摸我的头发:「罢了,你还不懂,朕慢慢教你就是。」 谢珩扶着我站起身,又从桌上捡起那枚珠花,放进我手里:「你就当今日没有同朕说过这些话,照他们说的,每三日往茶水里放一粒。」 我看着他,严肃地摇头拒绝:「我不会给你下毒的。」 谢珩眼神里多了点无奈:「桑桑,朕又不是傻子,不会喝的。」
这倒是无所谓。」 她皱起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么回去禀报大少爷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她:「我需要萱草,你去尚典司取一些回来。」 她眼中掠过一丝轻蔑,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橘夏的声音:「美人,早膳已预备妥当了。」 然后我就欣赏了一场近距离的变脸表演。 「是,美人,奴婢这就往尚典司去一趟。」 她低眉顺眼地退出去,橘夏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一瞬,转过头来:「美人需要什么东西?若是不放心抱月,奴婢替您去取。」 「没事,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草。」 我一直犹豫到晚膳时分,终于开口问橘夏:「皇上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橘夏盛汤的动作一顿:「美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我看皇上的脸色,是与久病之人一样的苍白。」我低声说,「而且夜里总是听见他咳嗽,像是睡不安稳似的。」 橘夏将汤碗放在桌上,然后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此事,皇上本来特意嘱咐过奴婢,不能告诉美人的。」她冲我磕了个头,「然而美人这样关心皇上,奴婢哪怕违背圣旨,也要让美人知道。 「皇上登基前,先皇还在时,就中过宵小之辈的暗算。那时剑上涂了剧毒,皇上中了毒,又有天生带着的病根儿,身子便愈发不好。如今虽有太医的药调养着,然而终日在御书房中操劳政事,忙起来别说喝药了,饭也顾不上吃……」 她越说声音越低,我眼眶发酸,想到谢珩一整日没过来,一定是很忙,白天却还记着让人给我送来了新裙子,不由得下定决心—— 我要去御书房给谢珩送饭,还要盯着他吃完。 草草扒了两口饭,我挽起袖子去小厨房。 橘夏一路追过来,问我:「娘娘是要做什么?奴婢帮您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利落地在碗里打了个鸡蛋,想了想,又打了一个,加水加盐,搅散上锅。 橘夏愣在原地:「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蒸蛋羹。」我严肃地看着她,「皇上身体不好,需要多吃些好东西补一补。」 在家时,鸡蛋是很金贵的东西,但只有弟弟能吃,我是不能碰的。 有一回,弟弟着急出去玩,剩了两口,我躲在灶台后面,拿干馒头蘸着吃完了。那种味道残留在我舌尖,直到今天还能清晰地记起来。 蛋羹蒸好,我用帕子垫着放进食盒,转头就看到橘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娘娘只蒸蛋羹带过去吗?」她提议,「不如再带些点心或者补汤……」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也对,只有一碗蒸蛋,皇上定然吃不饱——刚才晚膳的鱼汤面和酿制豆腐我一口都没动,一起给皇上带过去吧。」 橘夏看上去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我拎着食盒到御书房时,夜已经深了,里面仍然点着灯火,谢珩坐在桌前看奏折。 进门前,谢珩身边的付公公已经跟我说了,谢珩午膳用得不多,晚膳也还没吃,让我无论如何劝着他点。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把食盒放在他面前,一鼓作气地说完:「每日都有早朝,奏折是看不完的,你先吃饭,吃完我陪你看,看到天亮都可以。」 笔尖停在纸上,谢珩抬起头望过来,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但我强撑起来的气势却立刻垮下去:「……我给你蒸了蛋羹。」 然后谢珩就真的放下笔,随意把奏折和笔墨推到一旁,示意我打开食盒。 「为什么要蒸蛋羹?」 吃过饭,谢珩也不看奏折了,说要教我认字。 他握着我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我和他的名字,又问我:「桑桑还想学什么字?」 我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平安健康。」 「谢珩,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覆在我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谢珩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写下了平安健康。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瞬,他猛地将我推到一边,然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猩红的颜色在纸面铺开,模糊了那四个字。 无限的凉意和细密的痛翻滚上来,在谢珩倒下去前,我用力扶住他,转头高声道:「付公公!!」 太医来得很快,可他来时,谢珩已经昏迷过去。他躺在床上,脸色是病态的惨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付公公转头看着我:「桑美人,您放松点儿,皇上会没事的。」 我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裙角都要被揉烂了。 我还没应声,太医已经诊完脉,转头严肃道:「是中毒。」 一瞬间,我呆在原地。 付公公和太医的声音顷刻间变得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过来的,模糊不清。 「皇上之前吃了什么?取过来我看看。」 「桑美人送来的晚膳。」 「这鱼汤面中被下了鸩毒,所幸皇上用得少,中毒不深,但从前中毒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此番波折,恐怕愈发沉疴难起……」 谢珩的声音忽然破开迷雾,传进我耳中:「桑桑,你在发抖吗?」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有太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 犹豫间,谢珩已经撑着床边,艰难地坐起一点,然后冲我招手:「过来。」 我走过去,付公公扶着谢珩,让他靠在床头,那双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我,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指尖也是冰凉的。 「桑桑,你想说什么?」 谢珩的声音很虚弱,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已经与方才教我写字时有了天壤之别。 付公公盯着太医出去开药方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我咬着舌尖,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对不起。 「谢珩,要不你还是把我送出宫吧。」 「桑桑,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你坐到我身边来。」 我在床边坐下,望着谢珩苍白的脸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揽进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为什么要道歉?桑桑,毒是下在你带过来的鱼汤面里的,这东西本来是你的晚膳——你有没有想过,下毒之人真正想害的,其实是你?」 我当然是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