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黑夜总是激起感官丰富的想象,以梦幻甜蜜的毒汁使希望紊乱。”
——巴尔扎克
对于黑夜,我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炽热的爱。
黑夜,如同一只野兽的身躯将世界覆盖,黑色的阴翳遮住大部分世界间的色彩。浓重的黑色天幕下裹着小屋中的青菜浓汤,裹着大排档的烟火,也揉进犄角旮旯里的罪恶与人沸腾的欲望。一切都是未知的,仿佛在浓重的阴影中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踏空。一切都是真实的,白天的亮光使黑暗稍显畏惧,人们会毫无意识地披上一层皮。黑夜才是黑暗的揭露者。
小时候,黑夜并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是搬两张小板凳放在门口,一张大的,一张小的;一张高的,一张矮的。屁股撅在矮的板凳上,手中的笔在作业本上沙沙作响,从黄昏响到黑夜。红的、黄的云彩慢慢散尽,月上柳梢头,我揉揉眼,眼有点花,我怔怔地盯着稍远处的桂花树,目光深进远处,远处被黑夜揉成一团,是那样深邃的黑,如同野兽终于探出了它的眼眸,黑色的眼珠在凝视着我,我也凝视着它,这一切多么令人着迷。它吸引着我踏进去。
然而,外婆从小讲与我的那些可怕的故事与乡间深夜里可能时不时窜出来的小蛇又将我牢牢拴在板凳上。我那时还小,小孩子的好奇心与能力又往往是不相匹配的。
待我长大了一点,勇气和身体一起拔节抽穗,我拥有了我的第一辆自行车和与黑夜密切接触的机会。寒风不断刮擦着我的脸庞,握在车把上的手由红到白到青再到紫,最后连一点知觉都不剩。黑夜在寒冷的浸泡中显得更加冰凉又诡秘莫测,而我的眼里却闪着精光。自行车的轱辘在羊肠小道的大大小小的石子上滚着,高速到几乎失控。左边是低洼的农田,右边是池塘,南方冬天的雨水使池水溢上道路,车轱辘颠簸得仿佛失控将向它们任意一边倾倒。寒风无法从我包裹严实的衣服中侵入,而我却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栗。为了追逐黎明前的黑夜,每日我都在五点便匆匆醒来,匆匆洗漱,匆匆拎起书包,跨上自行车,从坡上俯冲而下。这寒冷、深沉的夜,我来了。清晨的雾总是厚重得让人分不清方向,裹挟着夜,这便更加难以辨物了。在这样的夜里骑行,永远不会知道前面有什么,是平坦的道路呢?还是凹陷的大坑呢?我爱极了这种未知,我以我单薄的身躯终于向黑夜发起了挑战。
华灯初上,霓虹点缀,黑夜稍稍失了几分色彩。一遍遍的尝试,一遍遍地窥觊着黑夜的隐秘,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沉进去,将自己也揉进去。不断的挑战过后,我彻底长大了,好奇心与能力却更加不相匹配了。我早已知道小路旁的小蛇会因为人粗重的脚步声而吓得慌乱逃走,童年的故事只是大人对顽皮小孩的哄骗。我已学会与黑夜打得火热,我好像成为了它,或是它下面污垢的一部分了。
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夜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 莲香公祠畅想
- 长安故里
- 一切顺其自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