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等奶娘老嬷嬷们睡着了,我就会偷偷爬下床跑到后院的柴房里找陆执。
他侧着身子睡在稻草上。
我问他为什么不躺着睡,要侧着睡。
他也是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我觉得好玩,就学他侧躺着睡觉,盯着他看,柴房里又黑又乱,连他的脸上的轮廓都看不清,但伸手就能摸得到。
我很喜欢逗陆执,可他每次都会抓住我乱摸的手,低斥一句“别动”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时不时就会问一句:“陆执,你还在看着我吗?”
他往往要过一会儿才会回答一个“嗯”字。
现在,我们望着彼此的脸,那么清晰,我不用问就能知道。
他正在看着我。
61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或许他也陷入了回忆中,而我的记忆贫乏模糊,更多的我也想不到什么了。
对陆执来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好记忆。
当年的他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给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做事,他应该是痛苦的。
我简直不敢想象,我当时居然还在他面前不知死活的蹦来蹦去。
幸运的是当年的我很小,根本察觉不出旁人对我是好意还是恶意。
思想单纯的觉得每天打我手板的先生是坏人,给我买糖吃抱着我玩的姨娘们是好人。
后来发现姨娘们的糖和抱都是在爹爹面前才会有的,先生的手板让我从歪歪扭扭的字写成了端正秀气的小楷。
所以我从未觉得陆执可怕过,只觉得陆执好玩,奇怪,有趣,可怜,模样也很漂亮,喜欢和他待在一处,和他说话,就算只能得到他鲜少的回应,我也会不厌其烦的坐在台阶上晃着腿一句一句的说。
而现在,我只觉得陆执恐怖、危险、可怕,是随时会让我家破人亡的杀手,是让我愧疚、心虚、失去尊严、失去爱情的罪魁祸首。
我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不想靠近他。
别说靠近,连看他我都会下意识的判断能不能看。
“宋安然。”
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我等待着他能和我说什么话,是又要说“我绝对不会放过宋琨和宋子尧”。
还是说“你爹和你大哥是杀了我父母的凶手”。
可他只叫了我的名字便再也没有说话。
我怀疑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就像我现在都在怀疑做手术前陆执到底有没有给过我一条吊坠。
62
“你想说什么?”
“手术前,你是不是给了我一条吊坠?”
“里面的字好像是我从前写的。”
他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只看着我,我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自顾自的说着。
“我后背会留疤吗?”
“那应该很丑……”
陆执长久的沉默让我胡思乱想起来,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不说,我索性也不说话了,他望着我,我也不避讳的望着他,望着望着,我就叫了声他的名字。
“陆执。”
“嗯。”
他居然回应了我。
每回我叫他的名字,他都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很短,但并不难以察觉。
我垂了眸,跟小时候一样问他。
“你还在看着我吗?”
这次,他没有停顿,哑着声音直接回答:“在看。”
这回换我沉默了。
窗外有风,但吹不到房间里,只有树影随风而动的斑驳痕迹,昏暗的光线中,我朝陆执伸出了手,却稳稳顿在了半途中,最后收了回来。
我莫名觉得悲伤。
有些痛苦直往人心口里钻,钻的人生疼酸涩,却无法言说。
我和陆执有着最奇怪最畸形的关系,我们之间没有爱,甚至也没那么恨。
可能他恨我吧,我是他仇人的女儿,但我的确没那么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