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從網上看到幾幅白石老人的畫，是某公司2006年秋拍的拍品，據說是老人的家屬拿出來的。那些小畫兒可真叫精彩！有一幅是畫的甲殼蟲，很安靜的墨，小蟲兒形象生動傳神，題跋的字也好的很，枯潤相生，線條生動而安詳。有一組小畫是用廢紙畫的，大約就是那種壞紙頭兒，像裁宣紙留下的邊邊角角，要不就是畫壞了，裁下的那空白的半邊，因爲老人家的節儉那是出了名的。 也有人有心，整理出了齊白石的一些“門條”。所謂門條，就是聲名日熾的白石老人不堪一些人登門索畫、拍照、補畫、假學畫之名等等侵擾，在門上貼的一些小紙條，内容或爲潤例補充，或爲謝客婉辭，或嚴詞正色等等。這裏摘錄一二：“白石老人心病複作，停止見客。若關作畫刻印請由南紙店接辦”，這是爲避免日僞人員的糾纏，老人在門上貼此紙條告白；“絕止減畫價，絕止吃飯館，絕止照像”，貼這門條時，白石老人年已八十。“去年将畢，失去五尺紙蝦草一幅，得者我已明白了。”這一條頗有意思，老人家一向謹慎，但畢竟要畫畫要應酬，來買畫、來學習的來往不斷，大約有一天就丢了一幅畫，看樣子還是熟人所爲，但也可能是老人家狡狯，順走畫的那位趁早承認吧，别等着揭露出來就臉上無顔面了。所幸，這些門條被保存下來。那真是端的好看。張張都精彩，趣味盎然，一點也不比專門創作的作品遜色，同時也可以想見白石老人書寫時的種種心情，種種情狀，情緻宛然，也是殊爲有趣。 随手寫下的，更見情趣，更見情懷，更見氣象。其實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王羲之的不少墨迹，那些被曆代學書者奉爲圭臬的種種帖子，也是王羲之當年随手寫下的一些便條、便箋等，像《快雪時晴帖》、《奉桔帖》、《頻有哀禍帖》、《姨母帖》等等，有的是寫給親人的，有的是寫給好朋友的，内容豐富多彩，大多寥寥數語，風格也是多樣，意态從容。有的欣悅自然，有的沖和典雅，有的沉郁頓挫，有的靜穆，有的快意恣肆，不一而足。“玩其筆意，從容衍裕，而氣象超然，不與法縛，不求法脫，其所謂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者。”朱熹對右軍書法的這幾句評價，我很欣賞。 那些寫在小紙條兒上的墨迹是情緒的自然流淌，是信筆書寫的自在，因爲是不經意的書寫，更具有着本真的情味。懷素以狂草名世，他的代表作《自叙帖》更是通篇狂草，氣勢磅礴，筆筆中鋒，如錐畫沙，圓轉飛動，極盡縱橫變化之妙。他的《苦筍帖》是草書，寫在絹上的，共14字，内容爲：苦筍及茗異常佳，乃可迳來。懷素上。從内容上來看，《苦筍帖》應該是懷素寫給朋友的信劄。大約手頭無紙，也懶得找，正好看見一小塊絹，于是就順手扯過，信手寫來。我這麽揣測。《苦筍帖》筆法娴熟，字字精到，線條圓轉飛動，有走蛇舞龍之美。字裏行間，更見出盎然情趣。這就是東坡先生所說的初無意于佳乃自佳的境界吧。當然，這也是需要多少年的筆墨曆練才能達到的境界。 我購有一些宋元書法名家的手劄集，經常翻看品讀，其中，老米的那本，有一段時間我經常臨寫，老米的不少手劄寫得神采飛揚、意态縱橫，像他的《值雨帖》等，那線條，那用筆，那章法，可真叫個精彩！筆法純熟，方折圓折，無不圓潤生動，富有力度，勁健十足，靈動飛揚，灑脫自然，跌宕多姿，實在是美妙不可方物。絲毫不遜色于他正式書寫的作品《蜀素帖》、《苕溪詩帖》等，《蜀素帖》、《苕溪詩帖》等因爲帶有刻意創作的“要好”意識，反而拘謹，沒有那種興緻淋漓之感。 一本厚厚的《周作人俞平伯往來通信集》讀完，依然覺得興猶未盡。兩個人堅持了接近一生的通信，裏面有不少二人信箋的影印。從書法的角度看，兩個人的書法都稱不上書法家書法，但是字裏行間那種風緻，那種韻味，卻是别有一種美在，别有一種情味在。想想兩人亦師亦友，談文論道，自然自在，心有所感，信手寫來，情誼款通，周作人的文字幽默風趣、活潑自然，俞平伯因爲一直尊周作人爲師長，信中除恭敬外，也時常見出可愛情緻，饒有趣味。兩人信件長短不拘，短的寥寥數語，長的可達千字以上。可以看出，周作人的書法取法于明代書法家王寵的小楷，但是不如王寵的字體勁健有力，比較綿弱，從中也許可以窺得周作人的心靈迹痕。最初通信時，俞平伯是二十冒頭的青年，越到後來，書法越寫越娴熟，有幾張寫得很認真，端莊大氣，清雅可喜。讀文字，品味信箋上的書法，倒也是遊目騁懷，欣然自得。 經常在作家方英文先生的博客上看到他貼出的書法作品，大都是他随手寫的小紙條兒，字是很可愛的小行草，溫雅自在，生動暢達，韻味十足，頗得坡翁書迹的風神。有的是随便寫在小紙頭上的，有的是寫在箋紙上的，有的幹脆就是寫在牛皮紙信封上的，字兒大部分是信手揮灑的，内容也多是有感而發，幽默風趣，嬉笑怒罵，趣味盎然，也是内容和形式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我看到後總是會心一笑。 心無挂礙、自在從容、娴雅率性，這也是書寫的絕佳狀态。我的書房裏也有不少小紙條兒，是我學白石老人的節儉，或者說是敬惜字紙，把那些寫壞、畫壞的的字幅空白處裁下來，收存在一起，來了興緻，我也喜歡在這些小紙頭上信手塗抹，因爲是小廢紙頭嘛，寫起來心态放松，筆墨效果倒是比鋪展大紙正兒八百地書寫來得佳妙，自己覺得寫得富有情趣的，看上去養眼的，便挑揀出來落款钤印，以備饋贈好友賞玩。 [ [ 本帖最後由 雨蘭 于 2014-5-26 09:03 編輯 ] 散文, 雨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