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風景   從家去新廠,單程約十五公裏,一早一晚,便是三十公裏。妻子原來就在新廠上班,對于早已走慣了這段路的她來說,這算不了什麽,但于我而言,實在是段不近的行程。好在,一段新的路程,總有些新的可看之處,可以聊解人在途中的焦急心情。 如今正是初春時節,雖說冬去,到底還是寒氣逼人。早上出門時,張口便是一串白氣,人也随之變得有些瑟瑟欲抖,扶着車把的雙手也是生生的痛。可路邊的花花草草卻先已覺出了春的訊息,逐漸呈現出一絲生機來。看,臨近第一個拐彎處的那叢臘梅花,早已謝了花蕊,想要吐出葉芽了。最美的,要數那段沿河公路。河兩岸柳絲纖細,随風輕拂,近看隻是點點嫩芽,将出未出的樣子,離遠了看,卻綠得如一片輕煙,由不得人不多看兩眼。每每走到這裏時,總讓我想到《紅樓夢》裏提到的那種紗:輕煙羅。若有若無的一抹輕煙,綠得不突兀,綠得清新宜人,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景緻了。由此看來,植物竟是比人要先知先覺得多,也勇敢得多。 騎行約八公裏處,有一S型的彎道。這裏也是一處極好的看景點。路左是一處村莊,依舊是青磚黛瓦,古色古香的樣子,正是江南極常見的。現如今,大城市裏高樓林立,要想尋找這樣一處莊戶,可不大容易,便是在這城郊結合處,也是不多見的。路右是一處高速公路,路上來往穿梭的車輛極多。公路與我所行柏油小路之間,是極寬的綠化帶。那綠化帶不是簡單的草坪鋪就,而是成片的高大樹木。有楊樹、香樟樹、廣玉蘭,諸此不一。騎行在小路上,隐約可以聽得見高速路上川流而過的車響,卻獨獨看不真切,隻是從濃密的樹影裏偶爾瞥見一絲蹤影。 按我的想法,這裏正是一個極佳的所在。可據妻子說,此彎道處卻正是最易出交通事故的地方。或許,也曾有許多像我這樣留戀好景的人,一時忘性于眼前的美景,加之彎道處視野受限,不慎出事。這想法不禁讓我每經過此處都會心生歎息。再聽那邊公路上隐約傳來的聲響和偶爾得見的蹤影,才覺心悸不已。正是它們提醒了我,這是在上班的路上,在工業文明包圍的社會環境中,不是我的夢中江南。盡管,這裏有着古色古香的村落,有着可供詩人發揮念想的衆多香木。 是的,這是一個忙碌的世界。或許,我們不缺詩意,但我們的詩意卻無處寄存。 廠區的路   進入廠區,正對大門的是一條筆直的水泥路,很寬。每隔二十米,又會有一條橫向的路與它交錯而過。每天,我都會從它們身上走過。我來廠半個月了,少說也走過幾十趟。我想,再過一段時間,我或許就會淡忘它們的存在,就像我曾經熟悉的每一條路。太熟悉了也就不會在意了,人性使然。但在一開始,我還是很刻意地想要說說它。 與老廠的路相比,它們實在寬大得多,也氣派得多。這氣派,包括路本身,路上馳過的車,還有,路上走過的人。這裏是總廠,與舊廠相比,這裏除了成群結隊叽喳而過的車間工人外,還經常可見頭帶紅色安全帽的公司領導層。路的兩旁,有三個大車間和一處辦公樓,還有面積極廣的綠色草坪。 路的使命就是讓人行走的,廠區裏的路也不例外。人們走在上面,一邊說話,一邊看着兩邊的廠景,偶爾會有人擡頭看看天,低頭看看地。看天的人,或許隻是因爲天上正飄過一片雲彩,看地的人可能是爲了當心腳下會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塊石頭來,硌着了自己的腳。他們看的,不是真正的路。路卻是實實在在地被很多人遺忘了的。 站在廠區大門内,向左亦或向右,隻是随便一拐,順着水泥路走,便可以繞場一圈。無論你怎麽走,到最後,我們總是回到了自己的出發點。廠區面積很大,可若在地圖上看,它隻能是一個點。成了一個點的廠區裏,還有路的存在,可是我們已經無處去尋。我們隸屬于這個廠區,是行走在路上的草芥,自然更是無處尋。有時候,我走在路上,想像着自己站在高高的天上,俯身下望,尋找着這麽一個廠,廠裏的路,還有奔馳在路上的車,以及那些坐在車裏行在車外的人,卻什麽都尋不到的時候,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水泥的路面,平穩舒坦。即使是雨天,隻要注意落腳的位置,再撐上一把傘,連鞋子也不會濕。可我不是太喜歡,因爲正是它們,讓我們失去了與大地親密接觸的可能,我們失了地氣。 所以,我還是喜歡家鄉的泥巴路。一片枯草間,随便走走,便走出了一條路。多好!沒有拘束,一個點也可以發散到任何地方。 食堂門前的竹   廠區很大,草坪面積也很大,唯獨遺憾的是樹木不多。據我半月的觀察,除了兩棵新移栽的香樟樹以外,最爲高大的大約就隻有門衛室後面那幾株芭蕉樹了。 這些樹大多新移栽不久,看起來突兀得很。最主要的,是它們來此新居,還沒有緩過精氣神,一派無精打采的樣子。這讓我很是失望,倒是食堂門前的那一片竹子給了我一份意外的驚喜。它們就那樣亭亭玉立在那裏,恰巧将食堂的進口擋了個嚴絲合縫。欲進食堂,先需繞到竹後,那進口方豁然開朗。如此,豈不也得了“曲徑通幽”之妙? 那是一種極細的竹子,一經生長,很快就能成了氣候,一大堆一大堆地擠在一起。最喜有風的日子,人經過時,風也适時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将人的心靈帶入到唐詩宋詞的意境當中。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王維一定是深得竹韻的。新廠建廠不久,此竹自然與那些樹一樣,也是新栽不久的。難得它紮根得快,如今已是蓬蓬勃勃地葳蕤成一片。 每天經過,都會有許多落下的竹葉,可從未覺出竹子有任何頹敗之勢。眼瞅着冬已去,春暖在望。想來不久,地下又會鑽出大批筍尖來。 與竹相比,我倒是自覺形穢了。我于老廠工作近八年,離開時,那份難舍之情自然不難理解。八年時間對于我們這些天南海北聚集起來的人而言,真是太長了,由此形成的情感堆積也太厚了,我很珍惜。我記得和我搭配幹活的小唐前兩天離開時,臨出廠門突然回頭對我喊了一聲:楊哥呀,不管怎樣,二十年後你一定要找到我!我說:那麽久遠的一個時間點,你讓我到哪裏去找你呢?可我剛一說完,就覺得心頭一熱!也許,很多人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可是當你明白,我們雖然長期在一起工作生活,一朝離别将永不再見時,你,就什麽都懂了。 現在,每天在我面前陪我說話、一起幹活的人,全都是新面孔。我與他們之間還有一定的陌生感。我不知道這種陌生感要到何時才會消失。相見是緣,我想,我們會相處得很好,就像我曾經和老廠的同事那樣。我記得來新廠第一次開會時,領導說過一句話:隻有心往一處使,我們才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團隊。這話實在說得有理!那個我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團隊已經屬于過去,我們的人生就是個不斷分離不斷聚合的過程,任誰也脫不了這個定律所困。舊的一批同事離去了,新的同事也就結識了。人生無處不如此,舊的去了,新的來了,慢慢的新的又變成舊的了。習慣了,也就适應了! 習慣需要漫長的時間方能養成。此刻的我,隻覺得處處不适,時時難耐。甚至于無意識間也會長歎一聲。倒是這竹,給了我許多啓示。何處不能紮根?難怪鄭闆橋有詩贊竹雲:一枝一葉總關情。這竹中有道,若是單将其作爲怡情宜性的小物件,可真正是誤了。 [ 本帖最後由 李興文 于 2014-3-4 13:17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