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9年秋天的一個周末。那時,我們在讀初三。我們跟随着英語老師魏老師一起回家。首先,我們必須穿越學校東面的一座小山。山不高,但是,是一座山。夕陽在天,樹很靜。草很靜。山坡上盛開的野菊花很靜。站在菊花地裏的魏老師更靜。他目光安詳地閱讀着這些或嫩黃,或瑩白的花朵,閱讀着這素雅堅貞,這遺世獨立。他的臉上露出不爲人知的微笑。然後,他拾起身邊的一根樹枝,在頭頂的天空寫字。寫一些隻有自己認識的文字。正當我們感到納悶的時候,魏老師卻旁若無人的朗誦起來,欲訊秋情衆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花開爲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誦讀聲在山間回蕩,低沉,富有磁性,蕩漾起空氣的漣漪,或激越,或柔軟。最終,分裂成支離破碎的記憶,消失在野菊花的深處。
下山後,魏老師便率領我們,披着一肩的月色緩慢地回家。穿過青青的河邊草。穿過茁長的小樹林,和古老的獨木橋。他一句話也不說,輕輕推開虛掩的木門。大團大團的月光一下子就湧入了魏老師的家。魏老師被照得通體透明。魏老師的家被照得一點黑暗也看不到。竹籬。茅舍。還有兩口被刷得幹幹淨淨的鐵鍋。一口水缸。一盞在夜色中閃爍着光亮的煤油燈。還有四個孩子。我們家離學校都很遠,魏老師就把我們四個帶到家中,省得我們來回跑,耽誤時間。我們置身于魏老師精心營造的遠古時代。卻不疑不懼。不慌不忙。沒有人看見,其實,魏老師的内心有着一種大光明。這特别的光,驅散了魏老師生命中的黑暗。也在次第到來的我們的時光中,驅散了我們前行道路上的黑暗。
魏老師說,孩子們,先把肚子搞飽在幹活吧。在無邊月色的陪伴下,魏老師帶着我們走入了家門口的一座菜園。這是一個青綠的世界。雖然月色朦胧,但是,仍然可以看見菜園裏的衆生,它們在着,它們一直在着,一直在詩意的等待着熱愛自己的主人。比如辣椒,始終歪着頭打量着英俊帥氣的魏老師;比如西紅柿,一直羞紅着臉面對未曾放棄愛的魏老師;比如一直隐居在這裏的蟋蟀,仍在不厭其煩的哼唱着自己原創的鄉村民謠。萬物皆有靈呀,魏老師和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一一打着招呼。然後,他蹲伏在菜地裏,他要拔一把芹菜炒給我們吃。芹菜比他高出了許多,可魏老師毫不介意。
現在,在魏老師的茅屋裏,油燈光明明滅滅的。魏老師的影子被拉得時長時短。偶或,被拉到了門外,與外面無邊的自然融爲一體。而魏老師一點也沒有察覺。他隻是熟練地炒了一個芹菜,又燒了一鍋大白菜,做了一個西紅柿蛋湯。然後,我們把大腳盆倒扣在門口的地下,把飯菜端在上面,就着月光,我們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萬籁俱寂。天象莊嚴。我們和魏老師一起栖居于曼妙的星空下。一任清風徐來,樹影婆娑。一任秋蟬樂此不疲地,高一聲,低一聲地爲魏老師,爲我們,爲這個安靜的世界,吟唱着贊美詩。魏老師說,我們該幹活了。在魏老師的帶領下,我們大聲的朗讀起來,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 matter becomes unexpectedly.(有志者,事竟成) Sword sharp edge goes out from whetstoning encourage, wintersweet is sweet come from bitter cold.(寶劍鋒從砥勵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我們一起站在稻草堆上,魏老師努力地張望。他說他一眼就看到了1957年的那個春天的夜晚。那時,他是南京大學的一位老師。他看到了校園裏的玉蘭花開得旺盛,也謝得旺盛。皓月當空,西裝革履的自己,和懷孕已經七個月的妻子一起,悠閑地在校園裏散步。他一邊淺笑着,一邊呢喃着蘇東坡的行香子詞,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休去勞神!似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取天真。幾時歸去做個閑人,背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五個人把他包圍了起來,其中一個壯漢一下子把他撂倒在地,然後把他帶上了手铐。後來他才知道,他聽信了毛澤東的話,“黨外人士參加我黨整風座談會和整風小組,是請他們向我們提意見,作批評,而不是要他們批評他們自己”,在教研室的會議上,真誠地給黨提了八條意見。他本以爲這是在爲民說話對黨盡忠,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因此和學校的一大批給黨提意見的同事被打成了右派。
其後,他就淪陷于萬劫不複的日子卻無力自拔。他被下放到安徽東部某農場接受勞動改造。所謂改造,就是犁田耙地,挑大糞。而且還要忍受無休無止的批鬥。先是在農場的幹部會上批鬥,坐飛機,在廠長的授意下,幾個黨員和入黨積極分子如同兇神惡煞似的,揪着他的頭發一會兒往牆上撞,一會兒往桌子上猛磕,無休無止。好在,那時,他已經學會了堅強。他不哭,他也不叫。這遠遠沒有結束,在全廠職工大會上,又湧上來幾十個苦大仇深的工人,魏老師被強拉到他們面前,場長說,這就是右派分子魏XX,他就是我們不共戴天的階級敵人,毛主席領導我們翻身得解放,過上好日子,他不甘心……同志們說應該怎麽辦?有人聲嘶力竭地叫道,“打!”于是幾十号人蜂擁而上,拳打腳踢,頓時魏老師口鼻流血……其慘狀實令人目不忍睹。那是一段昏暗的日子。肉體的折磨,人格尊嚴的被踐踏,魏老師幾乎無法忍受。但是,他終于學會了隐忍。他再也不說心碎,不說憂傷,不說内心的疼痛。
因爲,魏老師不止一次夢到了一個相同的故事。他也不止一次跟我們講述過這個故事。一個禅師的故事。這位禅師有一個謙虛好學,而且相當忠誠的學生,把他視作活佛。一個夏日的夜晚,禅師縫補完衣服,把針線放在凳子上。起身喝完一口水後,一不留意坐在了這根針上。禅師唉喲一聲尖叫了起來,然後捂着屁股将針線扔到了屋外的黑暗中。學生突然喪失了信心,便下定決心,離開了禅師。他說他很失望地發現師父竟然并未完全開悟,不然的話,師父怎麽會那麽大聲的尖叫,而且暴跳如雷呢?師父知道學生離開的原因後,長歎一口氣說,唉,小呆瓜。他竟然不知道,其實,不僅是我,連針和唉喲聲都不是真實的存在啊!魏老師說過,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逃離,但最終發現自己已經是逃無可逃,因爲,他其實需要逃避的是自己。他想起了西藏那句著名的諺語,不要把了解誤以爲是證悟,不要把證悟誤以爲是解脫。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大亮的時候,魏老師已經煮好一大鍋山芋稀飯,吃過早飯後,我們每個人都扛着鋤頭,我們要到昨天穿過的山頭上去鋤田。這是一條幽僻的山間小路,也是一條平平仄仄的山間小路,露水打濕了我們的褲管。我們先是停留在一片茂密的野菊花地裏。這是魏老師唯一的一塊莊稼地,他全部載上了菊花。他說,他就是一朵野菊花,一朵會思想的野菊花。魏老師向正搖曳着和自己打招呼的花朵們深情地點了點頭。然後便來到了山頭上。這是他一個人的山頭。也是他的學生們的山頭。我們的任務是給菊花地鋤草松土。這時候的我們,已經和打仗的時候沒有區别了。有的卷起了褲腳。有的脫掉了外套。所有的鋤頭都閃着亮光。似乎人在飛,鋤頭在飛,而菊花仿佛受了感染,也在翩翩起舞。魏老師也忙得渾身是汗,卻始終沒有忘記提醒我們,不要鋤掉了菊花,千萬不要鋤掉了菊花。我們一邊揮汗如雨的幹着活,一邊笑着答應,放心,魏老師,我們一定保護好你的寶貝。隻是不經意間猛地一擡頭,如輪的旭日噴薄而出。萬道金色的光芒鋪向大地,群山亮了,衆樹亮了,滿山頭的菊花和我們也亮啦!
在無邊的朝晖中,魏老師說,同學們休息一會兒吧。他先是帶着我們複習了現在完成時。他說,所謂的現在完成時,指的是過去發生或已經完成的動作對現在造成的影響或結果,或從過去已經開始,持續到現在的動作或狀态。其時間狀語是recently, lately, since...for...,in the past few years, etc. 其基本結構是have/has + done.其否定形式是have/has + not +done.魏老師擦了一把汗,忽然無端地感慨道,一切都成了過去,如煙往事俱忘卻,心底無私天地寬。看到我們大眼瞪小眼的,魏老師也許意識到自己的感慨有些突兀,便笑着說道,英語哪有我們的母語内涵豐贍,令人回味無窮呀!他用充滿磁性的聲音小聲朗誦起他最喜歡的王摩诘的詩歌,中歲頗好道,家居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他說,徐增對這首詩的解讀很到位哩,行到水窮處,去不得處,我亦便止,倘有雲起,我便坐而看雲起,坐久當還,偶值林叟,便與談論山邊水邊之事,相與留連,則不能以定還期矣。因爲,在佛法看來,總是個無我,行無所事,行到是大死,坐起是得活,偶然是任運。多麽經典的解讀呀,哈哈!魏老師明白,自己不是一座孤獨的島嶼。還有無數先賢大儒。還有衆花,還有百草,還有旭日,在陪伴着他。
是的,魏老師被下放到皖東後,一直孤身一人。爲了生計,前妻生下了肚中的孩子後,重新嫁了人。1978年右派平反後,魏老師曾經到南京去尋找前妻。他尊重了前妻的選擇,決定從此不再打擾她和兒子的生活。他再次回到了下放的地方,成了公社中學的英語代課老師。但是,魏老師絲毫也沒有孤獨的感覺。無論是喧嚣的白晝,還是寂寥的夜晚,他總是能讓自己的寂寞,開放出美麗的花朵來。他一直把古代的那些仁人志士當做自己學習的楷模。這些有着大智慧的先賢毅然而然的拒絕了形形色色的鮮豔的誘惑,在遠離喧嚣的山林野谷,享受着那種超然物外,甯靜淡泊的生活。或“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或“伫聽寒聲,雲深無雁影”;或“難言處,良窗淡月,疏影尚風流”。他們在無邊的寂寞中,真正做到了從飛花落絮中尋白雪清冰。
現在,魏老師放下鋤頭,又挽起褲腿,置身于菊花地裏,把田裏的雜草收拾幹淨,把菊花瓣上的污泥擦洗幹淨。然後,他坐在田埂上,靜靜地看着頭頂的天空。天空完全被雲所遮蔽了,他甚至不敢相信,除了雲之外,還有别的東西。但是,不一會兒功夫,天空就變得如此湛藍,如此澄澈。剛才還充滿天空的雲朵,突然間就不翼而飛。魏老師贊許地向菊花,也向我們笑了笑。他告訴我們,雲不是天空,也不屬于天空。它們隻是懸挂在那兒,隻是在不經意間打這兒的天空路過,從來不曾弄髒天空,或在天空畫下任何記号。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佛性吧。這種佛性就在天空般的心性中,全然的開放,自由,和無邊無際。
所以,那時的魏老師,不僅是我們的英語老師,也是我們的精神教父。我對魏老師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初二的時候,由于嚴重口吃,我的性格極爲内向,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我似乎患上了失語症。父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魏老師見到我的這種狀況,也非常着急。他不止一次找我談心,跟我說明與人交往的重要性。每次,我都是眼淚汪汪的答應了他,但是,轉眼間,我又更深地走向了自我。直到放暑假的前一天,魏老師把我喊到了他的宿舍,打開了一個嶄新的盒子,從裏面拿出了一個收音機,不大,是詠梅牌的。他打開了收音機,找到了一個台,正在播新聞。他說,冬子,好好聽,好好模仿。我顯得有點難爲情,根本就張不開口。魏老師說,不着急,這個收音機老師送給你了,但是,我要給你布置一個作業,每天中央台的新聞聯播和報紙摘要節目,你必須聽,而且,還要有意識的模仿。下學期開學後,我檢查你的學習情況。在那個我無法忘懷的暑假裏,無論是早晨還是黃昏,我總是拿着收音機,躲進我家的後院中,一邊聽着新聞一邊模仿。我模仿得惟妙惟肖,以至于村裏人都以爲是廣播員在播音。但很快,閑話就傳到了我的耳中,說我天天撇,把河灣水都撇幹了。恰好那年夏天大旱。于是每天一大早,我便帶上鍋巴或馍馍,騎在牛背上,到村前的莽莽群山中邊放牛,邊模仿,邊揣摩。再也沒有人笑話我啦,隻有各種鳥雀簇擁着我,爲我的每一點進步而歡呼,而雀躍。
開學後,父親新買了一個詠梅牌收音機,帶着我一起拜訪了魏老師。魏老師說什麽也不肯收下。我說,您送我的,我留做永遠的紀念。這個新的,就請您收下吧,也許别的像我一樣的同學,還能派得上用場哩。魏老師微笑着點了點頭。他從書桌上拿起了一張《人民日報》,指着其中的一篇社論,說,冬子,讀一讀,彙報一下成果。沒有想到,我居然一點也不口吃了,而且字正腔圓,聲情并茂。魏先生和我父親連連鼓掌。如果沒有魏老師饋贈的收音機的話,我實在是無法想象我這一生還能不能張開口,跟人自如的,毫無障礙的交流。
也許是魏老師徹底改變了我,對他的話,我也是言聽計從。那時,我和大多數同學一樣,最害怕寫作文。魏老師教了我們一招,讓我們每天抄寫二十個成語,既練字,又了解成語的内涵。很多同學都是半途而廢了,隻有我,一直在堅持這樣做。沒有想到,一個月以後,我的作文裏成語就多了起來,而且應用得還頗爲貼切。作文課上,語文老師總是第一個範讀我的作文,第一個點評我的作文。而且都是一些溢美之詞。魏老師也常常在英語課堂上,表揚我,說我的作文文采斐然,立意新穎。這讓年少輕狂的我,虛榮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從此,對寫作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而且,一發而不可收。我常常心想,要是沒有魏老師當年的這一絕招,沒有他和語文老師毫不吝啬的表揚與鼓勵,我肯定不會成爲一個與文字共舞的舞者。
當然,魏老師不僅改變了我的人生,改變了我們四個孩子的一生,而且也改變了我們那一屆,以緻後幾屆學生的命運。記得,那天上午幹完活後,魏老師帶領我們在菊花地旁邊像佛陀一樣安詳而莊嚴的禅坐着。他告訴我們,這時候,天空就在我們肉體的上方,其實是在告訴芸芸衆生,坐禅的時候,心要像天空一樣開放,肉體卻穩穩地固定在大地上。因爲,天空其實就是我們的本性,無始無終,無邊無際;大地則是人類相對的現實,是我們的相對心和凡夫心。而我們坐禅時的姿勢,則充滿了象征意味,恰似我們正在連接相對與絕對,天空與大地,天堂與人間。這跟鳥的雙翼一模一樣,融合了我們如天空般的無死心性,和虛幻有限的凡夫心地。所以,學習禅坐,是自己有生的日子裏所能給自己最好的禮物。當然,學習禅坐,也是魏老師送給我們一生的最好的禮物。因爲,隻有通過禅修,才能讓自己踏上發掘真性的旅程,從而找到自己想活得好,死的安詳所必需的定力和信心。魏老師不止一次告訴我們,宗教不是封建迷信活動,禅修是通往覺悟之路。
中午時分,我們正在魏老師的茅舍裏一起做飯的時候,天忽然黑沉沉的,如同玉帝一不小心打翻了墨汁瓶。不一會兒,便從不遠處的遠方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緊接着,一道鋒利的閃電劃破了陰雲密布的天空。不一會兒,黃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打在地上劈裏啪啦直響。隻是一刹那間, 剛才還是布滿陰霾的天空,突然變得雷電交加,風狂雨驟。即使是呆在屋裏面一動不動,也能夠感覺到那種地動山搖的氣勢。魏老師諄諄告誡我們,不要害怕,不要驚慌,一切都會過去。他叫我們睜大眼睛,靜靜地禅坐在屋子裏,仰望暴雨如注的天空。沒有人曉得他在天空看見了什麽。沒有人曉得他是一位徹頭徹尾的修行者。許多年以後,了解了一些佛教知識以後,我才恍然大悟,也許,塵緣誤盡以後,魏老師早就嘩變成爲一個大隐,一個失語的密行者(a hidden yogin)。 三十年後的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逃離了都市的喧嘩與騷動,我再度回到故鄉。魏老師已是八十高齡,前妻幾年前已經仙逝,兒子把他接回了南京,他們居住在紫金山下的一個小區裏。但是,我發現,其實,魏老師哪裏也沒有去,他一直在這裏。他就在學校東面的山頭上,他就是迎風搖曳的那朵盛開的野菊花。我靜靜地坐在山頭上。風很靜。草木很靜。我一動不動地閱讀着這些純潔,這些無異于中國知識分子集體良心的野菊花。我看到一朵朵生動的野菊花如此安靜。蜻蜓圍繞着這些美麗的生命飛來飛去。幾滴晶瑩的露珠俯伏在菊花的花瓣上。耳畔不由想起了鄭思肖的那首詩。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我的臉上露出不爲人所知的微笑。我禅坐在菊花地旁,我的一舉手一投足,無一不是清澈的動作和圓滿的符号。因爲,魏老師曾經告訴我,最上乘的準備,就在此時——在這一世證悟。